close

當潘帥以風林火山的姿態攻城掠地時,
耳東還在持續他的白爛戰法。

週二逛街團辦了將近兩個學期,
坦白說,再喜歡逛街的女生也不可能次次都來。
起先蛋蛋會找些理由推拒,或者逛到一半就先行告退;
末了,我最怕的情況終於來了:耳東開始很難找到人。

如果蛋蛋有心躲電話,我們是一點機會都沒有,
況且,「神水宮」裡有個跟耳東仇結很大的Vicky,根本沒門。

一般男生遇到這種情形,大概心裡就有譜了,
摸摸鼻子療情傷,從此斷念。

但,下港代表陳耳東同學絕對不是普通人。

從神經的口徑與強韌度來判斷,他可能比較接近超級賽亞人……

 


有一次我聽到他跟蛋蛋講電話,從單方面的應答大致可以判斷:
耳東邀她吃宵夜,當然是被拒絕了,所以耳東想帶宵夜去看蛋蛋。

「這妳一定愛呷!嘸好吃我乎妳蹔!」

「來啦來啦……啊~~嘸要緊!我帶去乎妳呷……」

蛋蛋最後答應了──
當被足足糾纏一小時,就算他要帶汽油桶和番仔火來,
恐怕也會一口答應。沒有比能立刻掛上電話更好的了,
管他要幹什麼!

耳東歡天喜地的跑去買花枝羹,我卻不由得搖頭嘆息。

這根本就不是追求,而是騷擾;
這種事情再做一百次都沒有用,只是徒然消耗蛋蛋的耐心而已。
比起潘帥,耳東不僅不是對手,根本就是來幫忙的XD

耳東的死纏爛打戰術,在「黃金角蛙」事件達到了高潮。

黃金角蛙是一種長得像癩蝦蟆、顏色卻黃得像用蠟筆塗過的青蛙,
我因為不是生物相關科系,所以對這種兩棲類的認識僅止於外表。
在這個故事發生的當時,黃金角蛙似乎還不是保育類動物(?),
所以有人用壓克力做的培育箱裝了,就放在夜市的攤子上賣,
價格相當的不便宜,一隻記得要兩千多塊。

某個星期二,再也不想逛街的蛋蛋又被耳東逮住,為防美女翻臉,
我提議到夜市去吃小吃,總比拖著個一點都不想逛的人往店裡鑽好。

那是蛋蛋跟黃金角蛙的初次邂逅。

「哇!好可愛喔!」

本來一臉索然的蛋蛋眼睛一亮,不顧形象的蹲在攤子前,
雙手托著腮幫子,跟培育箱裡的黃金角蛙深情對望。

「好……好可愛?」
我非常討厭黏黏涼涼的爬蟲和兩棲類,蛇、青蛙、蜥蜴絕對列為拒往。

「來嘛!看一下又不會死。」蛋蛋熱情招呼。

「不要用摸過青蛙的手碰我!」我瀕臨崩潰。

當天晚上的活動,意外在很愉快的氣氛下結束。
全場只有我始終繃著臉被眾人恥笑……

第二天,耳東就買下了那隻黃金角蛙,興沖沖的拎著培育箱去給蛋蛋玩。
神水宮那廂除了巾幗不讓鬚眉的旦同學,個個嚇得丟盔棄甲、抱頭鼠竄,
連披著女性外皮的正港男子漢Vicky也不例外。

「再讓那種東西進門,我就連妳一起丟下樓!」據說Vicky對蛋蛋大吼。

事後耳東非常滿足,帶著回味的表情跟我說:「爽。就是爽而已。」

蛋蛋為了「可愛的」(噁~~!)黃金角蛙,真的常來五虎大旅社;
偶爾Vicky她們不在,耳東也會死樣活氣的拎著培育箱去找蛋蛋開母姊會XD

女主角越來越常缺席的週二逛街團,就趁此機會轉型成兩棲動物觀賞會。

往好處想是攪局的女生一下子通通不見(連我都很想把自己變不見XD),
耳東的戰場從全台北市變成五虎大旅社,無論空間或參與者都單純起來,
互動也多了──

至少,不再是耳東一個人滔滔不絕的New arrival說明會,
彼此之間一來一往、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些五四三,雖然言不及義,
但感覺上稍微有點「追求」的樣子了。

「我感覺,蛋蛋最近有卡尬意我!」耳東悄悄跟我說,表情一整個就是爽。

我很難陪他一起開心。蛋蛋來探望黃金角蛙時,潘帥大多也在,
兩人說說笑笑,佔據了大部分的時間;從互動的頻率來看,
我甚至認為黃金角蛙都不是她來此的目的,更別提是耳東。

「你跟耳東講,下次直接約她去吃飯看電影,不要帶到這裡來。」

某天,認真打電動的阿凱輕描淡寫撂了一句,連頭也沒回。
正窩在他床上看漫畫的我,聽得不由得一愣。

阿凱……也發現不對了!

那一瞬間我真想撲上去擁抱他,但深知這樣做一點好處都沒有的我,
硬生生忍住了「終於遇到知音」的感動熱淚,盡量保持平穩:
「蛋蛋肯來就不錯了。換成別的女生,早就把他封殺出局啦!」

「那就叫陳建興自己看開。」阿凱看著螢光幕專心賽車,語氣冷靜到有些冷酷:
「早死早超生。再拖下去,拖掉的是自己的時間跟機會,不會有人賠他的。」

這,或許就是當初阿凱的心情吧?

即使是絕頂聰明的名軍師,也不能代替大將上戰場去衝鋒陷陣,
耳東的愛情正面臨空前危機(蛋蛋的也是),然而我和阿凱卻都幫不上忙。

蛋蛋來五虎大旅社的時候,通常都很開心,但輪到耳東拎培育箱上神水宮,
她卻明顯有興致消退的現象。

「黃金角蛙沒有朋友,一定很寂寞吧?」某天蛋蛋隨口說。
衝著這句話,耳東又去買了兩隻蜥蜴;蛋蛋還沒開心起來,我都快瘋掉了。

 


為了躲避恐怖的兩棲爬蟲類,我要求耳東把培育箱放在我看不見的地方。
當然,耳東跟潘帥也聯手整過我,把三個壓克力箱堆在我床上,讓我整個爆走……

「我下午要帶小黃牠們去找蛋蛋啦!你可以早點回來,麥驚餒~~」
某個星期二下午,耳東專程打手機跟我說,嘿嘿嘿的笑聲比總統府那通還討人厭。

想到回去可以不用經過有三隻冷血動物瞪著我的客廳,
(其實我覺得把青蛙放在我床上的室友們也是冷血動物XD)
心情就莫名其妙的好起來,我一口氣翹了下午四堂課,
其中還包含號稱「殺手」的C教授的必修課,
從動漫社借了一整個包包的愛心漫畫,打算回去慢慢看。

爬上五虎大旅社,我轉動鑰匙鎖孔。

門打開的瞬間,我看到蛋蛋從飯廳的椅子站起來,白皙的臉頰羞得緋紅,
低著頭小跑步的往大門衝來,差點撞到我身上。

「啊……」她抬頭才發現是我,更加手足無措,什麼也沒說就下樓去了。

跟著追來的是潘帥。

如果不是早一點發現我進門、本能放慢了腳步,
嬌小的蛋蛋可能已經被一百八十公分的潘帥追上,
我甚至可以想像她被一把拉住的畫面……

潘帥停下腳步,無言的看著我。

我身旁的空隙,足以讓蛋蛋側著身體鑽過去,
高大挺拔、肌肉發達的潘帥卻不行。

「借過。」

我當時的表情一定非常陰沈,他猶豫了很久,勉強笑了一笑。

「你到底想幹什麼?」

不知哪來的一股火氣,我踏前一步,鼻尖幾乎跟他撞在一起。

「你已經跟小緹學姊在一起了,到底還想要幹嘛……」

潘帥突然皺起眉頭,冷不防的一舉手,「碰!」把我的肩膀揮到門板上,
懸空的鐵門重重撞上樓梯間的牆壁。我的身體所形成的軟弱壁障崩潰了。

「我的事,你不要管。」他看了我一眼,大步追下樓去。

「蛋蛋也是我的朋友!」我不甘心的大吼,聲音迴盪在破舊的老公寓裡。

我把裝滿漫畫的包包往耳東床上一丟,直覺的跑去拍阿凱的房門。

砰砰砰、砰砰砰……阿凱不在。手機關機。其實,我猜也猜得到,
阿凱如果沒在房裡打電動,肯定上課去了。良哥也沒膽子翹C教授的課。

忽然間,我有種不知所措的感覺。

印象裡的潘帥永遠在笑,是個很nice、很nice的人。我不得不承認:
剛才那個掄我去撞門的潘仲立完全是另一個陌生人,我被他的氣勢所懾,
完全無法獨自應付。我知道還有一個人也翹了課,但我不能打電話給耳東。

 


懷抱著猶豫與茫然,我扛著耳東的越野車衝下樓,巷子的兩頭不見人影,
我腦海中靈光一閃,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往神水宮的方向。

一邊踩著腳踏車,我慢慢恢復了鎮定。

說來奇妙,我第一時間想起的,
居然是在耳東的復仇之夜、目擊的那個半裸美腿女。

雖然同樣擁有一雙細長筆直、肌膚柔嫩的白皙美腿,
但我很清楚那絕對不會是蛋蛋,聲音、體型都不一樣,
連放在玄關的那雙鞋都很陌生──以蛋蛋受男生注目的程度,
我們對她的衣服、配件、包包都很熟悉XD,
更別提還有時尚專家陳耳東在鑑識現場。

細直的美腿、白皙的肌膚……
充其量,只是反映潘帥對女體的潛在愛好而已,
我看到的是「帶回家」這件事所代表的意義。

潘帥跟我們並不一樣;大學生總喜歡三五成群,
不管是窩在交誼廳打牌、約同學來打電動,
對我們來說都只是消磨時間的方式而已,場景的變換並沒有太大的意義。

但,如果不是跟我們一起住,潘帥其實是個團體以外的獨行俠,
私生活很隱諱,作息也跟別人不一樣,「外務很多」是大家對他的共同印象,
會開玩笑說他不睡覺的時候都在泡妞打砲,但誰也不清楚他具體的活動範圍。

V腳美女、小緹學姊……
會被帶回潘帥住所的,可能代表他對她們的身體渴望,
已經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地步。

所以,明知五虎大旅社又舊又亂,他還是把V腳女帶了回來;
明知我很淺眠、小緹學姊又非常害羞,他還是把她拉到上舖,
在「他的地方」完成合而為一的舉動,就像是某種儀式一樣。

這很可能是根源於人格內動力失衡的一種現象,
或許在潛伏期(latent stage)到兩性期(genital stage)之間埋下了種子,
但我不想用榮格或佛洛伊德來分析我同學XD

如果我回來得晚一點……我搖了搖頭甩掉雜識,背脊卻隱隱發寒。

 


騎過兩條街,我追上了蛋蛋和潘帥。

蛋蛋雖然比例修長,但其實也才一百六上下,
儘管潘帥被我耽擱了一下,還是追上了她。

兩人在巷子裡一前一後的走著,潘帥始終跟在蛋蛋背後,
每當即將並肩的時候,蛋蛋就三步併兩步的超前一些,低著頭、環著肩,
渾身上下充滿警戒。在我看來,那只是溺斃之前,軟弱無力的垂死掙扎。

心中無礙的蛋蛋,一向可以很坦然的走在男孩子身邊。
抱住肩膀其實什麼也攔阻不了。

我跳下越野車,遠遠的牽著、跟著。

原本悶熱的天,無預警的下起雨來。

 


如果你問我,我會說雨是一種很催情的東西。

被淋濕的衣服緊貼肌膚,有種赤身裸體、卻又被細細撫摩的曖昧;
濕重的布料涼涼的、漿挺的,摩擦著乳尖、下腹、大腿內側及膝彎,
力道不輕不重,卻又無法忽視不理,那是最高明的撫摸技巧。
還有那種濕滑、水不斷淌下的感覺……全身浸泡在水中游泳,
只能讓我們憶起在母親羊水裡的感覺,淋雨卻充滿著性暗示。

愛撫是可以達到高潮的。大自然藉由雨水的滋潤,不斷提醒著我們。

潘帥輕輕拉了蛋蛋一下。蛋蛋像受驚的小鳥一樣,本能的揮開了他;
兩人一前一後繼續走著,潘帥又拉了一下,動作一樣輕柔,一樣也是一沾即走。

蛋蛋可能沒料到這麼容易掙脫,大動作往後一揮,細棉質的白色薄外衣扯開來,
小露出線條圓潤的左肩,沾著雨珠的白皙肌膚映著蘋果綠的細肩帶。

抗拒與追求,都是飽含激情的動作。我一直到了25歲以後才明白,
「不斷推拒」,在某種意義上與「奮力迎合」共用一個情感平台,
就像愛與恨都是非常濃烈的情感,儘管趨向不同,熾熱的程度卻無分軒輊。

不斷揮手抗拒的蛋蛋,正一步一步,落入潘帥的性愛陷阱之中。

憎惡、驚怕、惶惑、慾念、渴求……
情緒累積到刻度的最高點,崩落的一瞬間就再也沒有差別。
蛋蛋的步伐越來越碎,動作越來越慌,潘帥的輕扯越來越密集,
停滯的時間越來越長,從她的肩、臂、手腕到手指……

在他們消失在騎樓的轉角之前,看起來就像一對爭吵後將以做愛癒合的情侶。

原來神水宮已經到了。

 


我牽著越野車繞到騎樓的另一側,突然愣住。

隔著凌亂的機車腳踏車,蛋蛋背向我,雙手抱胸,
腳尖踮起,被潘帥像抓小雞一樣的緊緊擁在懷裡,
姣好的嬌小身軀不停顫抖。

潘帥看見了我,表情卻不怎麼錯愕,
眼睛就直望著我,低頭湊向蛋蛋的嘴唇。

在他低頭的一瞬間,我看見站在騎樓的另一側,
兩手提著三個培育箱的耳東。

蛋蛋微微一顫,纖細的腰板一下子僵硬起來。

大雨唰唰傾落,像是天空裡打開了瀑布的開關,
地面的悶熱一瞬間蒸騰汽化,隨著雨風捲進騎樓裡來。
我不忍再看,心中祈求老天,不要對耳東這麼殘忍。

 


耳東只是看著,什麼都沒說。

他的安靜攫住了我的注意力,讓我無法移開目光。

那是……那是種什麼樣的眼神?嫉妒?慌張?痛心疾首……
和預期全然不同,耳東就是靜靜的看著,眼神平和卻不擔心,
就是看著而已。蛋蛋被他注視著,突然就掙開了潘帥。

潘帥露出錯愕的表情,伸手抱她的肩。
這次蛋蛋沒揮手,只是退了一步。

曖昧的氣氛消失了。

蛋蛋躲進了她最堅固的堡壘,潘帥的魅力、催情的雨水,
都無法再侵蝕她的理智與矜持。

多年以後,當蛋蛋、潘帥、耳東都走出我的生活,
我才慢慢明白:耳東對蛋蛋的意義,從騎樓下的這一眼才真正開始。

我的朋友,並不是一個供人取樂的丑角,儘管他毫不介意做大家的開心果。
耳東沒有潘帥的調情手段,不如阿凱精明,也不像良哥有那種天真傻氣的浪漫,
或者跟我一樣,為蛋蛋守護著一點微不足道的小小曖昧;他只是信任著她而已。

而相信,是一件很難的事。

潘帥似乎還說了什麼,但在淅瀝瀝的雨聲裡聽不清楚。蛋蛋輕輕搖頭,
嬌小的背影看起來異常堅定。潘帥離開之前,抬頭往我這裡看了一眼,
明顯的動作引得蛋蛋回過頭,我趕緊閃到柱子後,心臟跳得快要爆炸。

「哈囉!蛋蛋,我帶小黃來乎妳看!」耳東的大嗓門穿破雨幕。

我悄悄探視,看見蛋蛋搖了搖頭,耳東卻不死心。

「尚嘸我送妳上樓頂!」

蛋蛋從來都拗不過他的死纏爛打。

兩人在門前僵持了十幾分鐘,最後終於一起上樓。
大雨持續下著,全身濕透的我靠著柱子,才發現自己有點腳軟。

 


這一切都荒謬極了。我鬆了口氣,忍不住在雨中哈哈大笑起來。

————————————————————————————————————
(待續)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farso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5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