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爾索西斯的都會夜

就像我說的，這個故事已經告一段落，
無論是什麼樣的文筆，都無法改變它的結局。
我所能做的，只有回憶而已。

 Candy不僅離開我的房間，也離開了我的生活。
那夜過後，我整整三天沒有辦法打電話給 Candy，
愧疚、羞慚、不堪……還有很多很多其他的情緒，
總之，那個時候，我非常討厭我自己。

但再沈重的負面情緒，也只能阻止我三天而已。

第四天，我終於忍不住撥了 Candy的手機。

沒有人接。理所當然。

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
我面對不斷發出「嘟~~嘟~~」聲響的手機，
感覺從痛苦、憤怒、崩潰……慢慢有些麻木。

上班的時候，我開始養成在每次工作告一段落時、
反射性的拿起桌上電話撥號的習慣：先撥 Candy的手機，
再撥她家裡的電話。只是 Candy對我的專線號碼也很熟悉，
我響過15聲沒有人接之後，就會掛上電話，
然後在行事曆的邊角劃上一豎；
劃滿四豎，第五條就劃成一橫，
就像「浩劫重生」裡漂流荒島的湯姆漢克一樣。

十四天裡，我的行事曆邊邊被劃了 235條原子筆墨痕。
起初是半天打一次、每個小時打一次，到最後，
我已經記不清楚時間的間隔，彷彿迷失在霧裡。

 235。

我數著邊頁上顏色、長短不同的 235條墨跡，
那是我在內心的孤島上，向大海呼喊 Candy的次數。
老天懲罰我在孤絕裡漂流著，無從彌補、無從後悔，
永遠都看不到盡頭。

我想著琳的好，每晚靠著臨睡前與琳短暫的通話，
試圖找到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一點點美好；
也因為有琳，我才能保持一絲清醒，沒有衝動的跑去找 Candy。

我的衝動，已經傷害了至少兩個人。知情的，不知情的……

一定沒人相信。最後，居然是 Candy自己打電話給我。

「哈囉！又在挨罵了嗎？」她的聲音聽來十分爽朗。
我想起她一副盛氣凌人、卻又笑得眼睛彎彎的模樣。

「妳，怎麼都不接我的電話？」我喉嚨乾澀。

「我在練習一件很困難的事。」她笑著，開朗得有些刺耳。
那不是跟情人說話、撒嬌的口氣，彷彿我們……只是朋友。
我突然想起來：是我要求我們回到「朋友」的位置的，
她，不過是照著我的意思做罷了。

也許是感受到我即將崩潰， Candy收起笑聲，沈默了一下。

「我要出國了，去澳洲。」

我全身一震。

「去玩嗎？什麼回來？我可以去機場接妳……」

「不會這麼快回來。」她打斷我：「這次，會久一點。」

我想起 Candy曾經說過，她有一個青梅竹馬的男性朋友，
雙方家裡是世交，那個男孩子大她五歲，從小就非常非常喜歡她。
「那妳為什麼不嫁給他？他家也很有錢啊！」我有一次故意調侃。

 Candy在我懷裡翻了個身，赤裸的背脊偎著我的胸膛，
把我的右手抱入她溫暖腴滑的乳間。

「如果我早嫁給他，就不會認識你了。」她柔嫩的面頰貼著我的手掌，
全身汗濕的感覺非常舒服，一點都不覺得黏膩。「可能是我年紀小吧？
總覺得愛情不是這樣，不是他那種古板規矩的樣子。我完全不能想像，
跟他結婚會是什麼樣的畫面。」

「他說，如果有一天，我改變主意了，他會一直等我做他的新娘。」
 Candy笑著：「那是他說過最浪漫的一句話。我相信他說到做到。」

「妳……要去找他？」我嘴裡發苦。

「嗯。」過了很久， Candy才輕輕應了一聲。
「他正在澳洲唸醫學院，說那裡有一間很不錯的設計學校，
　我可以先唸語言學校，過一陣子再申請入學。」

 Candy一直都很喜歡塗塗畫畫，夢想將來能變成服裝設計師，
加入削了她很多錢的名牌旗下，「去削其他女孩子的錢。」 Candy笑著說。
其實我覺得她比較適合畫少女漫畫，她隨手畫的娃娃都是標準的尖錐下巴、
大眼睛，有一種很少女的稚嫩筆觸，很難想像是出自這麼漂亮成熟的女郎。

或許是我的沈默讓她覺得不安， Candy笑了笑，口吻帶點自嘲。
「你別小看我，我一定會拿到設計學位回來的。到時候你要請客！」

畢業的人才應該請客吧？我笑了，心卻突然刺痛起來。
「妳什麼時候出發？我去機場送妳……」

「我們玩過空間地圖的遊戲，這次來玩時間遊戲好了。」 Candy大笑：
「你猜猜看，要是你猜中了，我就做一件讓你很開心的事。」

我啞口無言。 Candy笑著笑著，清脆的笑聲慢慢低落，
我聽見手機裡傳來吵雜的廣播背景音。

「不跟你玩遊戲了，不然，真的會被你找到的。」她輕聲說：
「我在逛免稅商店。飛機，等一下就要起飛了。」

我像石像一樣呆了很久，怎麼樣都擠不出話來，
眼前卻出現 Candy在機場拉著行李閒逛的模樣。
我們隔著手機凝望彼此，直到我的情緒漸漸不再波盪。

「這次，是真的再見了。」

我忘記自己當時說了什麼，只記得手機收線的切斷音。

現在想起來，其實是 Candy為我做了決定。
替搖擺不定、軟弱又膽小的我，做了決定。

她到澳洲之後，連 MSN都很少使用了，我們最後一次線上遭遇，
她說：「忙死了！英文字都看不懂，澳洲人講的英文又很難聽，
我整天都在唸書啦~~好想回台灣~~（淚）」

越是這樣說，就越代表她真的很努力。 Candy是驕傲的牡羊座，
身上流著高傲與天真的公主之血，面對人生始終那麼勇敢果決。
我還想繼續聊， Candy匆匆離線，
ID卻改成了「去陪琳！不乖的男人下地獄^^」，
看得我啞然失笑。

我偶爾會寫信給 Candy，按耐著我的想念與掛心，
盡量用自然的語氣問候她的近況，但 Candy卻從不回信。

去年聖誕節的時候，我寄了封應景的卡片郵件給 Candy，
她也回敬一封附加圖片的祝福信給我，我原本以為是別的圖案花樣，
仔細一看，才發現是 Candy特有的少女漫畫筆觸，
居然是她自己畫的圖。

圖片裡畫著一個尖錐下巴大眼睛的女娃娃，
抱著一個巨大的貝殼式手機，縮著脖子彎著腰，
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爬滿整張臉龐。
女娃娃的頭上，寫著少女體的「 235」三個大大的數字。

「我練習了 235次，才能用微笑面對你，把『再見』兩個字說出來。
而我還在練習，如何用微笑來面對你和你的另一半，說出我的祝福。」

我看著螢幕上小小的兩行字，想像每一次我打電話過去時，
像漫畫娃娃一樣抱著手機痛哭失聲、卻忍住不接的 Candy，
只覺得心如刀割。

這是驕傲的 Candy，所能想出最婉轉的請求：
她請求我不要再用關心問候來刺傷她，
留給彼此最後一點點泅泳呼吸的空間。

我抱著頭陷在椅子裡，直到關上螢幕許久許久，
都忘不了那張漫畫圖片，以及圖片裡抱著手機痛哭的 Candy。

從那天開始，我就沒再寫信給 Candy了。

但我猜想她過得很好。不上線的 Candy，藉由不斷改變的ID，
讓我知道她現在正在考試、城市裡走過什麼風景……點點滴滴。
牡羊座的女孩雖然進取果決，卻很心軟，這是她唯一為我開的一小扇窗，
從「朋友」的角度看進去，足以看到令人放心的訊息。

 Candy曾經要求我送她一瓶香水。「當我們分開的那一天，
你要送我一瓶香水。一聞到那個味道，就會想起我的香水。
這樣我就知道，在你心目中，我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

我對香水的認識十分貧瘠，也沒有來得及在分離的時候，
為她挑選一瓶合適的香水； Candy是個沒有任何氣味的女孩子，
我並不認為有哪個牌子的人工芳劑，可以替換我心目中的 Candy。

我選擇用歌來記憶她。
我們生命中的每一個女孩，應該都要有一首歌的。

不能平凡（「地下鐵」專輯）
作詞：林利南　作曲/演唱：游鴻明

請不要離開　沒有人明白
除非是我關上心門　摀住我的耳朵　閉上眼睛　失去了感覺

我不想呼吸　就靠著牆壁
沒有你的空氣稀薄冰冷讓人覺得　孤苦無依　無邊又無際

如果我只是平凡的愛著你　也許我可以平凡的過下去
不要管是誰設下的遊戲　第一次我感到　一顆心要這樣　交給你

當我做完那個顏色測驗的時候，這首歌就浮現在腦海裡，
我無法控制的想起了 Candy。對她而言，我到底是什麼？
如果我在琳之前，先遇上了 Candy，結果會是怎麼樣呢？

這些問題，已經沒有再追問的意義。對我們來說都是。

 Candy今年才剛入學，是不是那間設計學校我無法確定，
但「慶祝！我也是讀書人了」的ID至少掛了兩星期之久，
看來她是真的非常高興。

我跟琳打算兩年之內要結婚，目前正在存錢買房子，
琳還是不想生小孩，不過我一點都不擔心這個問題。

有一些故事結束了，但生命畢竟是個流動的過程，
我們都還沒有走到人生的終點，還有無限的可能。
如果 Candy曾經教會我一些事，那就是：我們都有可能犯錯，
我們都可能不小心傷害過別人，但人生是不是會因此變得不完美？
我不知道。

但懷抱著這些不甚完美的經驗，我們如果能更珍惜、更小心，
變得比以前更好一些些，或許就是對那些走過我們生命的人，
最大的懷念與報償。謝謝大家聽完這個故事，陪著我回憶的，
都是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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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終於打完了，謝謝大家等到這麼晚~~
星座賭盤也很熱烈啊！XD

我是處女（羞）， Candy是牡羊，琳則是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