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爾索西斯的都會夜

就我的觀察，蛋蛋從來沒交過男朋友。

因為她根本不需要。

蛋蛋經常收到禮物跟花束，追求者往往藉著各式各樣的理由，
把昂貴的、親手製作的、平常買不到的……形形色色的東西，
想盡辦法送到蛋蛋手裡：情人節的巧克力、聖誕禮物和卡片，
最離譜的是生日蛋糕。

大一上的某天下午，我在男一舍裡接到班代的電話。
「farso，把你們那邊所有的男生通通帶到系辦來。快點！」

前文提過，當時本班大部分的男生都住在男一舍，
上課、蹺課、打球、在交誼廳玩撲克牌……幾乎都是團體行動，
班代阿秋的這通電話打得十萬火急，算是甲級動員令XD

當我們七八個男生跑到系辦時，蛋蛋有些尷尬的待在研討室裡，
陪著她的，還有她的室友兼手帕交Vicky、阿秋等幾個女孩子。

研討室的長條桌上，由大到小、整整齊齊疊著七個生日蛋糕盒子，
從6吋到16吋都有，牌子從白木屋到郭元益一應俱全，
簡直是比扯鈴還扯。

「這……全是給蛋蛋的？」我們一整個傻眼。

「你們男生就是這麼無聊。」大姊頭Vicky懶得跟我們廢話，
開盒、舉刀，唰唰唰把七個大蛋糕俐落分屍，
一邊把裝在透明袋裡的紙盤塑膠叉扔了過來：

「吃！」

後來助教學姊才透露，這些蛋糕的「贊助者」包括本系、外系，
還有蛋蛋社團的學長，其中最大的那個16吋冰淇淋蛋糕，
是語言中心的年輕外籍講師送的，「請你們系的同學吃。」
死老外講師送過來的時候，用腔調很重的破國語這樣說。
那天，我們每個男生平均吃了1/2到3/4個8吋大蛋糕，
我這輩子從來沒這麼想死過。

「蛋蛋……生……生……生日快樂！」

好心的助教學姊，幫我們買來礦泉水「助吞」，
我們一邊忍著痛苦的抽搐，一邊舉瓶向她祝賀。
「簡直跟便秘一樣。」事後Vicky曾如此評論，
但是我們全班的男生沒有人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助教學姊翻開通訊錄，一個一個的撥手機叫大家來幫忙吃，
我在現場至少聽她打完了大一的部分，學姊人是超級有心，
但女孩子們來得並不踴躍──

除非妳有把握生日的時候能收到八個以上的大蛋糕，
不然，誰都不想來見證自己的同學是多麼的受歡迎XD

蛋蛋滿懷歉意的幫我們倒水，又用開飲機沖茶包來解膩，
用非常不好意思的可愛表情，一直跟我們說「對不起」；
在場所有的男生包括我在內，全都痛苦得非常愉快XDXD

耳東一個人吃掉了一整個6吋的蛋糕。

他伸手去拿那個盒子的時候，坦白說我覺得他有夠卑鄙，
那是桌上唯一的一個6吋蛋糕；等他悶聲不吭吃完整盒，
我又突然對他充滿敬意。幹得好啊，陳同學！
這樣下次李前總統才會再上你的身！

或許就是那個下午，耳東從此成為蛋蛋可愛微笑的俘虜。

蛋蛋的身邊，從來不缺自願的馱獸與載具；
只要她想聊天或逛街，24小時都可以找到人陪。
寫報告或考前開小組讀書會，連別組的男生都會自動提供筆記；
噓寒問暖、承歡膝下之類的貼心舉動就不必說了XD
如果蛋蛋開放飯局、KTV或郊遊旅行的預約時段，
恐怕會一直排到大三下學期為止，保證沒有淡季……

除了身體需求（如果有的話），
我不知道蛋蛋還要男朋友來幹什麼。

所有「男朋友」這項產品所能提供的機能與服務，
蛋蛋一樣都不缺，而且顯然過剩到令她有點小煩惱，
但，她卻不需要承擔「女朋友」所要付出的那些代價。

蛋蛋是恆星，她習慣被眾人包圍……男的女的都一樣。

甚至在研討室的蛋糕地獄裡，儘管她是真的很不好意思，
我仍然能看得出來：蛋蛋其實對這件事還是有點小高興，
對這麼多人送她蛋糕，還有這麼多男生拼命為了她吃完。

所幸蛋蛋是個很自愛的女生，在班上的風評非常好；
更何況，她住在「神水宮」裡。

就像我們「分租五虎將」一樣，大一下學期，
蛋蛋跟幾個女同學也搬出了女一舍，展開校外合宿的生活，
其中一定要提的就是Vicky。

Vicky叫高慧琪。我還在唸大學的那個年代，
外文系以外的科系並不流行用英文名字稱呼同學，
「高慧琪」之所以會變成「Vicky」，完全是出於她個人的要求。

我只能說，Vicky是個「個人風格非常強烈」的女孩子XD

她來自花東地區，卻完全沒有原住民的血統，
以女孩子來說算是身材高大，五官也不難看，
甚至可說是清秀，言行舉止卻非常有男人味……

你沒看錯，就是「男人味」。

Vicky愛穿牛仔褲跟皮衣，佩掛有夠粗的銀鍊子，
高興起來會用很強勁的勾拳「招呼」我們的肩膀，
被卯到熊熊有「幕之內一步打過來了！」的錯覺XD

她在台北市騎機車可以飆到八、九十公里，
有一次載我的時候，還很帥氣的回頭說：
「沒關係，你怕的話可以抱我的腰！」XD

很機八，對吧？但那次我真的有怕到。
我從沒坐過時速110的機車上陽明山，下車時就只有腿軟而已……

Vicky真的是man翻天。女人中的超級男子漢啊！XD

由於Vicky非常輕視追在女孩子後面團團轉的男生，
有她鎮守的出租公寓，理所當然成為「男人禁地」，
一整個就是《楚留香》裡水母陰姬的gay店神水宮，
光是接近都會有生命危險，更別說攻城掠地。

「陰雞？」從來不看小說的耳東掩嘴竊笑，用一種曖昧的眼光瞄我：
「水雞就水雞，你還要用『陰』這麼胎哥的話形容查某……」

「你給我閉嘴，雞排東！下港人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我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鏡頭既然回到我們五虎大旅社，就來聊一下當時的情況吧！XD

經過大一上學期的醞釀發酵，一點都不誇張，
除了我跟另一位同學炳爺外，全班男生幾乎都喜歡上了蛋蛋，
差別僅在於症頭的輕重、敢不敢付諸行動而已。

炳爺從我認識他開始，就是活生生的愛情絕緣體，
是個以幫助他人為樂、好到整個不行的超級好人，
他到現在都沒交過女朋友，這幾年同學們替他介紹西介紹東，
炳爺始終專注於工作，假日很熱衷參加各種環保或公益活動，
前陣子樂生療養院鬧抗爭，他週休二日還專程北上去當義工；
一個笑口常開的黝黑大胖子，開著RV休旅車來，
那裡他一個人都不認識，只因為在新聞上看到相關訊息XD

我當然也覺得蛋蛋很活潑開朗、很有魅力，
只是當時我暗戀一個叫黃靜仍的別系女生，
我們國中三年同班，高中又考到了同一間；
直到大學再度同校，我終於相信這是老天爺搏給我的聖杯，
正在努力培養追求她的勇氣……XD

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有空再來說（笑）

現在在我們的五虎大旅社裡，至少有四個人喜歡著蛋蛋；
大家嘴上不說，其實都在等，看誰會先展開追求的行動。

氣氛，非常詭異。

大部分的時候我們都是好同學，同進同出，
每天上課前照樣玩弄耳東，而且樂此不疲XD
只是偶爾會發生這樣的場景：

「那個娃娃蠻可愛的嘛！」阿凱抱胸冷笑，
有意無意的往良哥的房間裡探頭。

良哥如遭電擊，趕快把新買的大熊布娃娃藏到書櫃後面。

阿凱乘勝追擊。「這麼大的布偶，不太適合小個子的人，
還好良哥你還蠻肥的，彼此壓一壓也沒差，自己留著好了。」

「我有說是買給別人的嗎？」良哥咕噥著，無力的垂死掙扎。

大獲全勝的阿凱得意洋洋，冷不防被潘帥叫了回來：

「阿凱，『今生金飾』的店員下午打電話來，
　說你訂的項鍊頸圍縮好了，我把尺寸抄了下來。
　是說你的母親節禮物也買太早了……咦，你媽脖子這麼細啊？」

被對話框框刺穿身體的阿凱血濺當場，
不過「師爺」的外號不是白叫的，立刻冷笑反擊。

「謝謝你的關心。對了，剛才阿秋打電話來，說你約蛋蛋去吃飯，
　問我們要不要一起去。我想反正週末沒事，就先替大家答應了。」

老武俠片裡，常有雙方互相繞圈子、比殺氣的場面，
我想當時客廳裡的情形一定也差不多，殺戮一觸即發XD

我正想著要怎麼學光明頂上的張無忌，
出手化開白眉鷹王殷天正跟滅絕老尼的殺局，
耳東就開門回來了，包包往雙人床上一扔，隨手拿起電話。

「喂，蛋蛋嗎？偶是耳東。」

明教餘孽跟六大派的人馬立刻停止爭鬥，警覺地豎起耳朵。

「偶告訴妳，上次妳要的那個包包偶有找到餒！帶妳去買！」

喀嚓一聲，電話掛上。
明教跟六大派鬥得你死我活，現在被人家半路截胡了。

阿凱猛然轉頭，冷冷的目光射向耳東，殺氣差點衝出天靈蓋。
「成昆！你這狗賊！」我以為他會這麼說，阿凱卻雙手抱胸，
慢條斯理說：「耳東，我也想買包包給我媽，我們一起去吧！」

「我也去！」潘帥、良哥大夢初醒，爭先恐後。

阿凱逮到機會，要報剛才的今生金飾之仇。
「潘帥，機會這麼難得，不如找小緹學姊一起去吧？」

潘帥豁出去了，咬牙微笑：「我想給她個驚喜，你不會不幫忙吧？」

「男女朋友還是要開誠佈公比較好，驚喜太多怕你血壓爆啊！」

我簡直快要昏倒。
置身在發情的公狗群中，隨時都有被撕成碎片的危險，
誰知耳東卻對我揮揮手，很熱情的招呼：
「走啦！大家一起逛夜市卡好玩。走啦走啦！」

其他三個人面面相覷，不敢相信先馳得點的耳東，
願意帶這麼多電燈泡去跟蛋蛋約會，硬架著我一起出了門。

蛋蛋那邊的四個女生也都來了，包括神水宮的掌門人Vicky大姊。
這真是健康到不行的同學夜市之旅，動機純正、過程透明，
簡直比老人協會辦的進香團還要光明正大，一點都不曖昧。

逛了兩個多小時，我們四個一人帶了一只女用提包，
很恍神、很空虛的回到了五虎大旅社。我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買，
但耳東顯然跟夜市攤販有勾結，而且非常會分析、推薦包包的好壞，
被他一說，會覺得不買他媽個一兩只，實在有愧對包包之神的嫌疑。

「幹！我到底是去幹什麼的啊？」

潘帥爬到上舖時，低聲抱怨著。除了耳東，其他人大概也是這麼想。
陪女生逛街真是很累的一件事。

那天是星期二。

此後的每個星期二，除非遇到期中、期末考之類的大事，
耳東都會邀蛋蛋一起去逛街，從五分埔、士林夜市到新光三越週年慶，
不管誰要跟，他都非常歡迎，而且會盡力為大家介紹他認為好的東西。

「這你一定愛買！哪嘸錢，我先借你！嘸買了然啦！」

這三句幾乎已經變成了耳東的逛街口頭禪，
配上李登輝的聲音語調，非常具有說服力XD

原本覺得被偷襲到的阿凱、良哥、潘帥，
甚至是班上的其他男同學，
終於認清耳東只是一個單純搞笑的購物狂。

沒有人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拉一群電燈泡上街，
任由大家蹧蹋他與蛋蛋獨處的機會，
像購物頻道似的做著當季新品介紹。

諧星畢竟只是諧星。

參加這個逛街團的男同學越來越少，不到一個半月，
就只剩下我這個被耳東強拉去的特別來賓固定班底；
女生那邊倒是一直有人參加，耳東的推薦算是做出了口碑XD

在大家心目中，耳東已經「出局」了。

直到大一結束，耳東頂多跟蛋蛋獨處過一兩次，
都是半途有別人來插花，也只單純的逛街而已，
沒有別的。女孩子們經常被耳東逗得哈哈大笑，
就像看康康、吳宗憲的現場表演一樣。

那不是傾慕、崇拜，或帶有異性好感的笑聲，
只是純粹反映出一種深具娛樂性的效果而已。

我常常覺得不忍心，甚至想阻止他這麼做。

這樣只是很好笑而已。這樣……是不會贏得愛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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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