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爾索西斯的都會夜

在耳東跟蛋蛋的故事裡，我一直扮演重要的角色。

不，或許應該這麼說：至少在大學階段的前三年，
本班男生與蛋蛋的故事裡，我都扮演重要的角色。

我敢說，在全班男生之中，我跟蛋蛋的交情最好。

因為，蛋蛋是個非常聰明的女孩。

「神水宮」的環境相當不錯，離夜市、學校都近，
靠近市場生活機能很方便，中間又隔了幾塊街區，
不至於被夜市的喧囂打擾。比起荒涼的五虎大旅社，
女生真的比較容易租到好房子。世界一點都不公平XD

唯一的缺點，就是當蛋蛋一個人回去的時候，
必須獨自穿過老社區靜謐、昏暗的狹窄巷弄，
偏偏蛋蛋的外務又很多，社團、系辦兩頭跑，
室友們未必能等，經常會有落單回家的機會。

請社團或系上的學長送她回家？別開玩笑了。
這消息要是傳開，第二天系上一定燒水炸鍋，
求證的、憤恨的、嫉妒的、試圖影響比賽結果的……
絕對會一股腦兒的噴出來，那將是極端恐怖的大爆走！

超過晚上九點之後，蛋蛋通常會繞到動漫社的社辦來，
請窩在角落看漫畫的炳爺送她回去。炳爺一直住校到大二，
而且全身散發著濃純香的好人氣息，大一開學不到一個月，
全班同學就摸清了這個人的底細；不管在男生或女生眼中，
炳爺都是沒有性別的……XD

只有跟炳爺走在一起，才不會傳出緋聞八卦。蛋蛋深知這點。

炳爺從大學時代就是個魁梧黝黑的大胖子，體重從未掉下三位數，
而且跟患有國語語障的下港代表陳耳東不同，炳爺說話條理清晰，
他堅守原則的正直個性在言談之中表露無遺，只要蛋蛋請他接送，
任何想鑽空子偷雞的追求者都毫無機會，最後大多摸摸鼻子走人。

「這麼晚了，讓人早點家回去休息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講。
　萬一她媽媽打電話去宿舍找不到人，你要負這個責任嗎？」

當一個身高185、長得像關二爺的黑臉胖子，義正辭嚴指著你說，
再怎麼精蟲上腦的人也會把口水吞一吞，夾著尾巴乖乖回去尻槍，
誰都不敢打蛋蛋的歪主意。

炳爺到去嘉義唸研究所為止，都堅持騎腳踏車代步，
班聚、聯誼一碰到抽鑰匙遊戲，大家就非常嫌棄他XD
儘管如此，蛋蛋卻很喜歡搭他的破腳踏車回神水宮。

「不會比機車慢呀！風又吹很舒服。」蛋蛋笑著跟我說，
白皙的圓臉上浮現淺淺的梨窩，微露的小虎牙可愛到翻。

炳爺雖然好用，也不是天天都當班的XD

某天晚上，我趴在中央大樓的護欄，聚精會神看著地下一樓的圓形廣場，
在鋪著酒紅色磁磚的空地中間，熱舞社的同學們正在進行練習。

「你有看到炳中嗎？」旁邊有人叫喚半天，我才猛然回神，原來是蛋蛋。

「炳爺跟耳東去登山用品店了，好像是登山社有活動。」

後來想一想，蛋蛋大概很少遇過男孩子用這麼敷衍的口氣跟她說話（笑）

她站在護欄邊，也不作聲，順著我的眼光看了半天，突然笑起來。
「厚~~farso，你在看女生！」

我像被踩到了尾巴似的，差點跳起來。「哪……哪有！」

蛋蛋狡黠一笑，伸出白嫩的指頭一比場邊，梨窩笑得更深了：
「是那個女孩對不對？你的眼睛都沒動過，一定不是在看跳舞的人。」

金田一都把證據拿出來了，犯人也只能俯首認罪，開始回憶悲慘的過去。

蛋蛋指著的馬尾女孩名叫黃靜仍。她雙手托著粉嫩的腮幫子，坐在場邊，
似乎正專心看著學長姊練習。多年後我才赫然驚覺：原來黃靜仍跟蛋蛋，
是如此相像卻又不像。她們都是個子嬌小的可愛型美女，都有著白皮膚、
小梨窩，有著動人心魄的甜美微笑；只是蛋蛋是太陽，黃靜仍卻是月亮。

而我，是水裡追逐著月亮倒影的魚，活該被煮成一碗湯喝掉XD

黃靜仍是我國中同學，高中時又分到隔壁班，
但是我們一點都不熟。黃靜仍是個有點害羞、非常乖巧的女孩子，
有雙黑白分明的超大眼睛──小說裡形容轉眼「骨碌碌」、「滴溜溜」，
絕對不是唬爛，世界上是真的有人眼睛大成這樣XD

從國一到高三，整整六年，我只喜歡過這個女孩。
她的乖、她的甜、她的清純，滿滿的充盈著我的視界，
即使和高中音樂班、舞蹈班那些風靡全校的漂亮女生相比，
我還是覺得黃靜仍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女孩子。

為了她我開始寫詩。我有一本日記，裡面都是以她為對象，
每天報告生活的點點滴滴，整整寫了一年；但現實世界裡，
我整個高中生涯大概跟她說不到二十句話，
大多數都是「嗨」、「早」之類的超沒營養的白爛對話……

蛋蛋靜靜聽著我說。

我像著了魔一樣，把累積六年的這些幻想與思念，
水壩潰堤似的通通說出來，彷彿終於找到宣洩口。

我沒法跟耳東炳爺他們說這些。我為黃靜仍做的那些事，對他們來說，
根本就是一整個娘，而且完全不知道在幹什麼。「你想要把就去把啊！
林北給你靠！」我可以想像耳東說這些話的樣子，一點都不能鼓舞我。

我喜歡的，是一個我根本就不認識的女孩。

我對她的甜美形象再熟悉不過，卻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說話。
蕭亞軒的「最熟悉的陌生人」，在這裡有著完全不同的意涵。

蛋蛋笑了起來。「你啊，完全看不出來是這種人呢！」

我臉頰發燒，突然意識到我跟蛋蛋也沒這麼熟；
這下可慘了，一世英名毀於一旦。「哪……哪種人？」

蛋蛋笑而不答，擠到我身邊。她身上散發出一種很好聞的味道，
完全不是香水那樣的人工芳劑，有點像洗過澡之後的肥皂氣息，
不是香味，而是那種清爽舒服的柔細感。

我對蛋蛋可沒有別的念頭。朋友預備妻，一樣不可戲XD
但身體如此貼近時，她肌膚的柔嫩白皙，
不用看（我不敢看）、不用碰（這個就更不用說了），
卻能夠清楚的感覺到，那種感覺非常奇妙。
我的心臟一下子有點跳得受不了。

「你看！」蛋蛋抬了抬下巴，悄悄在我耳邊說：
「其實她一直偷偷在注意你，而且現在偷看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了。」

果然是。自從蛋蛋挨過來，跟我有說有笑之後，
黃靜仍轉頭的姿勢變得越來越明顯──
她的眼睛太大太明亮，一點點動作就看得很清楚。

蛋蛋突然對她揮揮手，帶著燦爛的微笑。
黃靜仍被她引住目光，當然不能再假裝沒看到我，
遲疑了一下，遙遙向我點了點頭。

我差點嚇得縮到護欄底下，蛋蛋急得從背後捶我：「快打招呼！」
我僵硬的揮手，蛋蛋卻「噗哧」一聲笑出來，自己縮到了護欄底下。
我們兩個坐在地板上，確定樓下的人看不見，妳看看我、我看看妳，
終於忍不住捧腹大笑。

「你呀，到底有沒有這麼純情啊！」蛋蛋伸手抹淚。

「少囉唆！」我還想咬牙裝狠，可惜笑到有點手軟。

那天晚上，我們繼續坐在護欄下聊了很久，
大多是聊我跟黃靜仍無緣的青春之類的事，
一直聊到買完登山鞋的耳東、炳爺回學校，
炳爺照例牽鐵馬護花回宮，我跟耳東回五虎大旅社。

我跟班花蛋蛋小姐的交情，就是這樣開始的，沒有一點點曖昧。

一星期後，全班……不，全系都知道我跟黃靜仍的事了，
一直有女同學莫名其妙跑過來鼓勵我：「要加油喔！」
喵的！這種事情又不是活塞運動，油要加在哪裡啦！XD

蛋蛋不只是輕而易舉出賣了我，而且提議要跟國貿系聯誼。

「跟國貿有什麼好聯的？他們男生整整是我們的兩倍啊！」
男生私底下都幹成一片，只是沒人想惹蛋蛋不高興。

女同學們一致鼓掌通過，含著善良與期盼的眼淚：「farso，要加油喔~~！！！」

我忘了說，黃靜仍是國貿系的。我當時真是非常的想死。

「啊厚啦！這次大家就給他一個面子，啪七仔的尚大啦！」

耳東一拍桌子，率先響應，蛋蛋給了他一個讚許的眼神，
雪白的面頰笑出梨窩。其他人見狀，當場大聲叫好起來，
一瞬間，國貿系突然變成本班一直以來最想聯誼的對象……

後來呢？後來呢？

後來它個香蕉芭樂。
聯誼當天，黃靜仍根本就沒有來。本系向來以出產美女聞名，
她們系上的女生參加得很不踴躍，來的都是色欲薰心的男生。
勉為其難在外雙溪烤完肉，耳東邀國貿的男生一起去打籃球，
跟潘帥聯手在場上拿他們發洩悶氣，殺得慘叫聲連連，
接連送了五名傷病號下場……

簡直是鳥斃了，那天。

班上女同學一直來替我打氣，我只希望時間跑快一點，
讓我盡快脫離成為眾人注目焦點的悲慘生活。
但私底下，我是真的有一點感謝蛋蛋的張羅，
畢竟有人關心的感覺還蠻好的~~

只是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兩天後的晚上，我在動漫社辦的躺椅上看快報，
蛋蛋拎著袋子蹦蹦跳跳進來，整間屋子的男生眼睛一亮。
「炳爺去他阿姨家了喔！明天才回來。」我好心提醒她。

蛋蛋笑出兩枚淺淺的小梨窩，雪白柔嫩的面頰浮現紅暈。
「這樣啊！那你送我回去好了，我自己走會怕。好不好？」

我虎軀一震。一瞬間，十幾道殺人目光破空而來，
我虎軀都快震歪了。「我？」

「不行嗎？」蛋蛋露出非常可愛的失望表情。

我突然意識到這樣的對話根本就是一種挑釁，
在周圍瀕臨失控的男生殺了我之前，我趕緊帶她逃出社辦。

「我沒有腳踏車喔！更別提機車了。」
我聳聳肩，刻意不讓自己的心緒被蛋蛋的甜美所引動。

「步輪可以嗎？」

只是她的笑容真的很純、很動人。

「那我要買一支豬血糕在路上吃。」

「好。」我也笑了。還是朋友好。

我跟黃靜仍的事傳遍系上，雖然我們幾乎不認識；就算送蛋蛋回家，
同學們也不覺得有什麼。我為黃靜仍寫了一整年的日記情書這件事，
出乎意料的在女同學之間廣受好評，甚至贏得「用情很深」的美譽，
在大部分女生的心目中，「你早就是黃靜仍的了！」蛋蛋得意的說XD

媽的，我連黃靜仍的手都沒牽過，這輩子跟她說過的話，
就算連打招呼都錄起來也裝不滿半捲A面空白帶，而且，
現在非常缺乏表白的自信與勇氣……

但蛋蛋從此，又多了第二號保鏢。

到後來，我送蛋蛋回家的次數甚至比炳爺還多，
炳爺通常負責晚上九點半以後的場子，風雨無阻，
冬季七點到九點之間則算是我的業務範圍XD

除了比窟廬塔族的火紅眼更稀有、堪稱「沒有性別的男人」的炳爺，
世界上再也沒有比單戀某女六年、還不敢表白的傻瓜更安全的了──
既是死會，旁邊又沒有一個可能會吃醋的女友虎視眈眈XD

蛋蛋，真的是個非常聰明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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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