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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發文第四彈!在這裡我想跟大家說一件事。

其實我很喜歡在文頭跟大家聊聊天,
說些機八笑話、回回上一篇推文裡的機八話……
諸如此類的。當然回信、回留言也很有趣(笑)

說故事除了分享的充實感,這部份也好玩到跟小美她家一樣,
一不小心就會爆炸~~XD

但是身為一個平凡的上班族,
如果我把剩餘不多的時間都拿來說了故事,
偶爾還要去罵罵布袋戲,匡正一下社會風氣XD
其實就比較難有時間一一回覆。

囉哩吧唆這麼多,無非是希望大家不要覺得我傲慢,
或拿翹什麼的。招呼不周,敬請見諒,感謝感謝~~

 

 

同窗(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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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著她搭公車到了光華戲院。

現在的光華戲院據說縮減到只剩一個小廳了,
但當時,光華是全士林最大的戲院,比立峰和陽明都大,
即使把範圍拉到石牌、天母、社子、北投等,
光華戲院都是台北市北區屬一屬二的規模。

戲院前面是一整排公車站牌,隔著中正路,
對面是華榮街夜市;往小北街的方向拐進去,
就是鼎鼎大名的士林夜市。

我和她橫越馬路,站在車水馬龍的中正路上,
吵雜的喇叭聲、呼嘯聲幾乎淹沒說話的音量,
我不得不扯開嗓門。

「然後咧?」

「等啊!」她瞟了我一眼。

雖然聽不清楚,但我似乎能感覺她用鼻腔冷冷一哼。

「妳跟周令儀約在這邊?」

她沒理我,跟旁邊的攤販買了生煎包。
老闆遞來冒著熱氣的塑膠袋,她邊往裡頭擠辣醬,
邊衝著我一抬下巴:「付錢啊!發呆咧!」

我乖乖的摸出銅板。

剛出平底煎鍋的生煎包很燙,她用兩隻手捧著湊近嘴,
一邊呼一邊小口小口的咬著,這舉動出乎意料的可愛,
一點都沒有平常的那股江湖老練,活像一頭吃魚的貓。

她呼了半天,咬下第一口時,末端微勾的桃花眼微微一瞇,
好像在說「啊,好好吃」的樣子,嘴角不自覺的上揚;
很沒出息的我忍不住笑起來,被敲詐的不爽一掃而空。

「笑屁啊!」

她狠狠瞪我一眼,明媚的眼波水汪汪的。

我後來才知道,像這種霧濛濛的、隨時隨地都漾著水光的眼睛,
叫「桃花眼」。相書裡說,桃花是指對異性有著極大的吸引力,
眼帶桃花的人通常會感情風波不斷,容易在情海之中浮浮沉沉,
並不是字面上那種「好姻緣」的意思……

那,並不一定是種幸福。

我訕訕的轉過頭。「要等到什麼時候?」

「不知道,看運氣囉!」她捧著包子大嚼特嚼:

「我吃完這個就走。你慢慢等,今天沒等到,明天還可以試試看。」

我又驚又怒。「妳……妳在耍我嗎?這算什……」

話還沒說完,一片刺目亮光挾著震耳的轟隆掃了過來。
我本能的舉手遮眼,想也不想就把她拉到身後去──

這種車頭燈,還有拔掉消音器的聲音……我對車不熟,
不過想也知道是打檔車,我們學校據說也有同學偷騎,
車大多藏在文昌橋附近,上課放學去拿車要走一大段。

四五台車急煞在夜市街口,帶頭那台離我有兩三公尺遠,
高高翹起的後座跳下一抹苗條的人影,邊笑邊回頭叫著:
「喂!你要吃什麼啦!」嗓音磁啞悅耳,有著我不能想像的嬌。

──周……周令儀!

騎車的男子很不耐煩的回她:「隨便啦!快一點!」

周令儀上前兩步,看到了我們,忽然停住,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努力嚥了口口水,熊熊不知道該說什麼。

周令儀的裙子比之前我看到的還短,臉上畫的妝有點濃,
制服上衣外頭套了件牛仔布的短外套,嘴裡嚼著口香糖。

我們尷尬的對望著,我身後的女孩輕輕推了我一下,
「走吧!」她小聲說。我的腳卻像灌了鉛一樣,動也不動。

在我的感覺裡,時間就像是停止了一樣,但或許只是短短幾秒,
飆車男把車架起來,龍頭一偏,大燈的強光頓時從我眼裡逸去;
流光亂影的殘像之間,我看見一個黝黑結實的傢伙朝這邊走來,
卡其制服做成超合身的露踝AB褲,上衣是外翻的超屌大立領,
前三顆釦子不扣,裸露的胸肌上掛著一條粗大的金項鍊,
腳上汲著當時最in的白色帆布至尊鞋。

那個時代,沒有人在戴安全帽。我已經記不得他的長相,
但那雙在夜裡炯炯發光的眼睛卻令人難忘。

他走到周令儀身邊,很順手的摟住她的腰,
手掌的位置剛剛好就握著乳房下緣。
周令儀扭了一下,並沒有明顯反抗。

可能是我們三個僵在那邊很奇怪,他定定的看著我,
手一束緊,嘴角微揚,隨口問:「妳朋友?」

周令儀像小雞一樣被挾在他臂彎裡,掙扎一下,
怒氣沖沖的仰頭瞪著他:「你神經啊!」

飆車男忽然看見我背後的女生,愣了一下。

「妳不是徐安齊嗎!在這幹嘛?要不要一起去玩?」

原來她叫徐安齊。我想起來了,這名字常在我們班男生嘴裡出現。

徐安齊勉強一笑。「今天不了,我待會要補習。」

「這麼用功啊?」飆車男冷笑,看了我一眼。「妳性子?」

「哪有!補習班同學而已。」

「妳同學一直盯著我馬子看耶!」他對周令儀笑笑:

「妳們認識啊?介紹一下嘛!」

「發神經!」周令儀嬌嗔著揍他一拳,遲疑了一秒:

「明明……明明就不認識。」

 


之後的事,印象就很模糊了。我站在路旁的流光殘影裡,
意識彷彿被抽離身體,一整個空蕩蕩的。

周令儀的男友,是「東、南、西、北」台北四大名校榜內,
隸屬北方的厲害人物,就是高中不只唸三年的那種。

在流放到北方之前,據說曾經待過很多地方的強者;
我們學校雖然不要臉的自稱是北市第五強的「中」,
其實是外強中乾的「中」~~XD

跟復興、建中樂儀隊星期天約在學校附近的早餐店,
打打友誼群架,已經是我們的極限了;在高中時代,
「讀書」跟「混」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升學學校裡當然有混咖,黑榜名校裡也有想唸書的,
但彼此的生活經歷(或說「生活壓力」)卻全然兩樣,
那不是憑空想像就可以消弭的距離。

我忽然想起那天在司令台,周令儀笑著望遠的一句話。

「我跟小蕙……沒這麼熟了。」

徐安齊推了我一下。「你還好吧?」

我不想說話,只是點點頭。

「那我走了。」她走出幾步,又回過頭:

「你喜歡黃靜仍吧?改天……我可以幫你傳信什麼的。」

她揚了揚手裡的塑膠袋。

「就算是謝謝你的生煎包。」

這麼露骨的同情,一點都沒法讓我覺得好受。
我想像徐安齊眼尾一挑、沒把男生放在眼裡的高傲模樣,
卻意外發現她並沒有像之前那樣,用冷冷的眼神看我。
或許她不讓我來是一番好意。

後來,我並沒有請徐安齊幫我傳遞情書。

 


再像這樣面對面的跟她說話,是高二下學期的事了。

為了準備大學聯考,我搬出新莊的親戚家,
我爸以前的同事在學校附近有間房子,
公寓的四五樓隔成幾個小房間租給學生,
我搬到三樓跟他們家的人一起住,省下一筆房租。

某天下午放學,我回到寄居處,同住的伯父伯母都還沒回來,
我翹了補習班的課,書包一扔打開電視,忽然聽見樓下有人大叫。

我跑到陽台去看,一個穿著本校制服的女生在樓下,
居然是徐安齊。她喊著的是住在五樓的一位高三學長的名字,
我認識那個傢伙,他以前是樂隊的指揮,不過我們不熟──
我怎麼說都是半途退隊的人,指揮不會對我有什麼好感的。

有學生跟房東伯母抱怨,指揮學長經常會帶女生回來,
但他的成績不錯,房間又是所有人裡頭最乾淨清爽的,
看在不曾出過事的份上,伯母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只委婉的告訴他,宿舍裡不能留女生過夜……

徐安齊喊著學長的名字,大叫「你開門」,帶著些許哭音。

我以為會驚動鄰居或警察,可是居然沒有。
過了15分鐘我實在聽不下去了,跑到五樓。

「學長……樓下有人找你。」我敲著門。

四、五樓住的,大部分是跟我一樣的高二生,
沒有普通的高二學生這種時候不在補習班的,
樓裡空空蕩蕩,陳舊的空氣中沒什麼人的氣味。

學長的房裡沒有回應。

可能是還沒回來。我又敲了幾下,偶爾低頭,
才發現房門前除了學長的鞋子,
還有一雙小巧的粉白色運動鞋。

如果這是雙男鞋,他媽的只有小學生才穿得下。

我忽然有些義憤,「砰、砰」用力敲著房門,
出手越來越重;反正門敲破了,是房客要賠……

「幹嘛?」門裡傳來悶悶的聲音。

「有人找你,學長。」我故意把「學長」兩個字咬得清晰。

門後似乎正竊竊私語。

「別理她。」他揚聲說。

「以後每個來的都這樣處理嗎?」你這個王八蛋!

砰的一聲房門摔開,學長雙手揪著我的領子往牆上一摜,
我的背「碰!」重重撞上牆壁,瞬間肺葉像要爆炸似的,
我差點吐出來;透過直冒金星的眼簾望去,學長赤著腳,
身後的門裡沒看見人,小小三坪的房間大半是床,
顯然粉色運動鞋的主人是縮在床上,涼被隆起像座小山。

「你再上來我就打死你,聽到沒有?」他一字一字的說。

「如果女生上來,你最好不要打她。」

我被勒得呼吸困難,只差一點就要爆血筋的感覺。
樂隊的正規隊員每天朝會後都要留下來操體能,
晨練跑一千五、晚練再跑一千五,學長的力氣比我大很多。

如果再僵持30秒,我可能會因為心肺缺氧而送急診。
他惡狠狠的瞪我一眼,像扔小雞一樣的把我扔出五樓大門,
轟的一聲甩上鐵門。

我掙扎著到三樓,從伯母房間裡拿出三層樓的總鑰匙環,
扶著樓梯扶手下了樓。

徐安齊完全沒想到開門的會是我,臉上的淡妝已經暈開,
杏桃型的彎翹眼角淌下兩條淚痕,水漬滑過巴掌大的小臉。

「你……你住這裡?」

她哽咽著,糗得用衛生紙遮去半截臉蛋,
假裝擤鼻涕。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

「丟……丟臉死了。」她勉強一笑,眸裡又溢出水花。
那是一雙連哭泣都顯得明媚的桃花眼,令人目眩神迷。

「他在上面吧?」也不知過了多久,她仰頭抑住眼淚,
帶欲蓋彌彰的僵硬笑容,彷彿這樣可以留住些許尊嚴。

我只能點頭,卻沒有讓開的意思。

她看著我,一個字、一個字的說。

「借過。」

她的氣勢壓倒了我,就像半年前在女生班的樓梯間那樣。
我低頭片刻,讓開一條門縫,直到她背著書包走過身邊。

「不要去。」我小聲說,被摜上牆的背門開始隱隱作痛:

「……不值得。」

她「嗚」的一聲摀住嘴,曲線玲瓏的背影微微發顫,
卻始終沒哭出聲來,搖了搖頭,還是一步一步的走上樓。
我猶豫一下,終於還是把總鑰匙環上的其中一把拆下來。

「五樓的鐵門用這個開。」

目送著她緩緩走上去,我在樓梯間滑坐下來。

時間並沒有我想像中那麼久。

彷彿才一眨眼,徐安齊又回到我面前。
我心不在焉的爬起來,才想到其實我應該跟著上去。

「喏,鑰匙。」

她把東西遞還給我,臉上依舊是漾著兩窪小水坑,
同樣是哭泣的容顏,但已經不是情緒崩潰的模樣,
反而靜得有些怕人。

「……謝謝你。」

哪有什麼好謝的?我什麼忙都沒幫上……心裡這樣想,
嘴巴卻說不出來。真要幫忙,我應該上去海扁他一頓。

「下次如果我再來,你一定不要幫我開門。」

她微微一笑,眼中浮露水光,就像星夜的大海:

「我現在……有點不太堅強。」

「好。」我點了點頭。

 


就這樣,走出門去的徐安齊,再也沒有回到我的生活之中。
直到畢業,我們都沒有再說過話,我也不知道她考到哪裡,
就這樣斷了音訊,跟我們生命裡的很多人一樣。

關於生煎包的那條人情,我始終沒機會討回來(笑)

我一直以為像她這樣的女生,愛玩、搶眼、出鋒頭……
提早進入大人的世界,應該是個我全然無法想像的存在。

在高中時代,從我生活週遭的男生口中,
關於她跟男生上床的傳聞至少超過十種版本,
打野砲、在教室公然表演背後體位,還有其他更不堪入耳的。
她在學校裡被男生熱烈追求的同時,也承受數不清的指指點點。

如果不是命運使然,如隱形人般低調的我,
根本不會跟徐安齊這樣的「名女生」有所交集。

但我所看到的徐安齊,顯然與傳聞大相逕庭。

 


命運,把我們每個人都變得不一樣。

因為命運,我錯過了周令儀,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變成小太保的女人。

因為命運,高傲如孔雀的徐安齊為學長奉獻了自己,誰知道成績好、
在師長眼裡又乖又會玩的學長,居然會是個欺騙感情的花花公子。

因為命運,我從六年一班的世界裡被抽離出來,徹底成了個陌生人,
卻無法因此走出其他人的生命:王亮宏的,周令儀的,還有小蕙……

 


這是一個關於三場同學會的故事。當第三場落幕時,
故事就結束了。而高中時的這一場,僅僅是個開始。

命運繼續轉動著,以我們無法預期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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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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