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新工作當然有新上司。我的老闆長年待在美國,
為了配合老闆的時間,所以每天的工作會議都在中午開,
開到一兩點才結束吃中飯是很正常的事。

比起過去在網路公司一開五、六個小時的會,
大家抽煙抽得房間裡跟天后宮一樣雲霧繚繞,
新公司的會議算是十分愉快而合乎人性的(笑)

既然下班不用留下來開會,理應可以準時離開,
奇妙的是:整間辦公室居然沒一個人準時下班!

初來乍到不敢太過張狂,正所謂「入境隨俗」,
我就這樣捱到七點多以後,一直看到有人走了,
才像小偷一樣跟著下班……XD

 

 

同窗(22)
————————————————————————————————————

「失戀」跟「失去一部份」的痛苦是不一樣的。

前者涵攝的範圍比較廣:可能是不甘、是憤怒,
也可能是悵然若失,而後者則是痛得比較專注。

據說有一種心理病徵叫「幻肢痛」,當人們失去身體的某一部分時,
即使傷口已經癒合、重新長出皮肉,然而失去肢體那一瞬間的疼痛,
仍時不時的在斷卻處反覆出現,疼痛的程度甚至與受傷時無分軒輊,
足以讓患者從睡夢痛醒,整夜輾轉呻吟。

因為這樣的疼痛並不是生理所引起,
所以止痛藥對它的效果也十分有限。

就這樣,你那已經長出新皮的斷口,
不斷在黑夜裡呼喚著不存在的殘肢,
透過對被斬斷的那一瞬間的無限追憶,
讓你從睡夢中嚎叫著驚醒,痛到抽搐、
臉色慘白,幾乎將嘴唇咬出鮮血來,
全身汗出如漿……

 


差不多就是這種感覺了,在我當時。

可能是經過這一段的「訓練」,
後來我居然變得比較能體會離婚的心情(笑)

有些夫妻明明是協議離婚,即使說不上和平分手,
然而人到中年,無名火大多都進化成了有情淚~~XD
很清楚勉強在一起不會比乾脆分開對彼此更好,
但不知為何,少了對方的生活就是覺得不自在。

有人撐過去了,笑說「自由也是需要習慣的」,
但也有人過不去,用餘生呼喊著再也回不來的那一部分。

 


我跟小蕙分手之後,過了一小段很悲慘的生活。

行屍走肉、渾渾噩噩就不用說了,
最糟的是搬離五虎大旅社之後,兄弟們勞燕分飛XD
大三下學期剩沒幾天,不比之前告白失敗的時候,
隨隨便便就能找到一群幫你止痛療傷的狐朋狗黨。

但我居然也撐過來了。

只要前三年別被當太多,文學院的四年級是很輕鬆的,
感覺上沒過多久就畢業了,考研、找工作的心懸出路,
準備當兵的則是忐忑不安,拍畢業照的時候儘管感傷,
但大家都各懷心思,那種感覺十分奇妙。

我幸運的抽到空軍,卻不幸進了有「空軍陸戰隊」之稱的防警司令部,
開始過著「防砲豬、警衛狗」的悲慘日子;不過拜操練所賜,
從小就是三寶身體的我,退伍時已是操兵當吃飯的魔鬼班長。

如果服役給過我什麼珍貴的紀念,除了軍中結識的好兄弟外,
大概就是對「生命會自找出路」這句話的深刻體驗……

領到退伍令的第三天,我就到台北來找工作了。
當時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在家裡閒不住,急著想替自己找到方向。

我是個工作運不錯的人,即使是好工作很難找的現在,
離開舊公司不久,就有新工作找上門,待遇比之前更好;
我想,只要夠積極的為自己爭取,機會永遠都不會少的。

當時我在104登錄履歷一週,就得到了一個不錯的職位,
一待就將近六年,六年間認識了很多人、發生了很多事,
琳、Candy……都是從這裡走進了我的生命。

 


記得是到公司的第二年,有一天我接到一通電話,
打的是我的手機。

「喂,李明煒!你猜猜我是誰?」

略顯沙啞的女聲頗有魅力,然而最奇妙的是,
這樣的嗓音聽來居然讓人覺得「很有精神」,
活力十足到可以去拍麥當勞早餐的廣告……

這一次我沒有猜得太久。

「我某段愛情裡的逃兵。」我哈哈大笑:

「我該稱呼犯婦周小姐,還是冠夫姓叫某周氏?」

周令儀差點笑岔了氣。

「媽的!連你也變得油腔滑調了,還有沒有男人可以期待啊!」

我邊想像著她笑到抹眼淚的模樣,豪邁的大媽式笑聲持續發威:

「還『某段愛情裡的逃兵』咧!你他媽的噁不噁心?」

「我是實話實說啊,大姊!」滑頭歸滑頭,我堅持要釐清責任:

「是誰寧可開車撞我也不讓我把的?」

「幹!你就這麼記仇啊?」周令儀還在笑:

「那姊姊補償你好啦!喏,現在給你把呀!敢不敢?」

一瞬間,周令儀泛著紅潮的面孔突然浮上腦海,
還有那迸開前兩顆鈕釦的白皙胸口……明明是多年以前的事了,
畫面卻清晰得像在眼前似的,壓得我一下子難以開口,
鼓膜裡迴盪著砰砰砰的心跳聲。

我勉強一笑,手機裡卻只聽到呼吸的起伏。

而永遠都是周令儀先醒過來。

「老娘開你玩笑的,你還當真啊!」她哼了一聲:

「嫩!就是嫩而已,嘖嘖。」

「口無遮攔,小心妳男朋友來找我算帳。」
我企圖扳回一城,心中卻不無別想。

「分啦!剛分不久。」周令儀乾笑:「他不會找你算帳的,
德國人不會講中文。」

站在朋友的立場,我應該要安慰幾句,但不知為何,
剎那間我居然心口一跳,忽然有種寒毛直豎的感覺。

這樣子的竊喜實在是太卑鄙了,我忍不住譴責自己。

「妳學壞了,居然變成西餐妹。」

「少囉唆!」她笑了,聲音卻收歛起來;即使爽朗,
原本肆無忌憚的豪邁感卻已在不知不覺間消失無蹤。

也許是我的錯覺,但那並不是插科打諢的口氣。

「再給你一次機會好了,不要說姊姊對你不好。」

在這通電話打進來之前,我跟琳才剛邁入互有好感的階段,
一起吃過幾次飯、看電影逛街什麼的,大概比好朋友再好一點,
相處的感覺很舒服很自在,我還沒想過要向她表白的問題。

我的心動大概維持了有半分鐘之久,
說起來好像很短、很微不足道似的,
但有好幾次我幾乎要開口說「好」,
那樣的渴望強烈到簡直像是性衝動。

「萬一這次妳再逃走,我會受不了的。這得要好好考慮一下。」

我笑著說。或許這樣的玩笑話最不傷人,
或者比較能夠說服自己看開……

周令儀「吁」了一聲,居然像是鬆了口氣。

「這次你可以考慮久一點……就考慮到死好了。」

我們倆齊聲大笑。

 


或許你現在並不覺得,但在人生之中,
即使是最含蓄、最沉潛的人,都會面臨這樣的抉擇:

你可以選擇發展一段更深更親密的關係,
或者是保持原地不動,放棄一些甜蜜或痛苦。

這看似戲劇化,一但放大到人生的規模,
很多人都有機會複數地面臨這樣的選擇。

機會來臨的時候並不會考量到你的現況,
豔遇不總是挑選在你單身之際翩然降臨,
一段付出的開花結果,也不見得會在渴望收成時到來。

問題是:選擇放棄到底是過於做作,還是其實並不可惜?

我不敢驟下定論。雖然我犯的錯可能傷害到兩個好女人,
關於Candy的一切仍然對我深具意義;而對於周令儀,
我很高興我們一直都是好朋友──周大媽超講義氣的,
為了朋友兩肋插刀,眉頭都不皺一下,
足以令大多數的男子漢汗顏。

當然,不做抉擇也許更為安全。

不前進也不後退,站在原地可能是最保險的選擇……

 


坦白說,我很忌妒她那個分了手的德國男友。

無論外表或個性,周令儀都是很棒的女人(笑);
她的善良與天真更是無價可得。

但能與她輕鬆談笑也是一件很棒的事,
放下雜想之後我忽然這麼覺得。

「妳不是專程打電話來討戰的吧?」我笑得有些手軟,
摀著手機斜靠辦公桌:「說吧!大姊,這回有何指示?」

「星期天早上10點,陽明山。你有機車吧?如果有汽車……」

「等一下!」我聽得一頭霧水:「星期天早上是要幹嘛……」

靈光一閃,我忽然懂了。

周令儀笑了笑。「同學會啊!班長。我還找過你別的事沒有?」

的確沒有。距離……距離上次的小學同學會,已經過了多久?
有五年了嗎?

「算寬一點的話,勉強是快五年了。」周令儀唸了我一頓:

「老娘如果不辦的話,你們一整個就是死人哪!你們這些……」

眼前忽然浮現一抹纖細修長的背影,我困難的吞了口唾沫。
她會去嗎?這些年,她過得好不好?她……還想見到我嗎?

周令儀彷彿聽見了我的心聲,笑著問:「你現在有開車嗎?」

「沒……沒,我上班騎機車比較方便。」我如夢初醒。

「那好。」不容我置喙,女大王熟練的下達了指令:

「我的車送保養了,所以星期天我們一起搭便車去。」

她說了一個我非常熟悉的地址。

「那是……」

「小蕙她家。」女大王哈哈大笑,我可以想像她得意的猙笑:

「小蕙還住在那裡?對,她一直沒搬家;小蕙有車?對,不久前才拉的;
小蕙會開車?她考到駕照好幾年了;她開車安全嗎?至少我還活著……
好了,你還有沒有別的問題?」

我愣在當場。

原來……她們一直有連絡。如果小蕙要派刺客來,
絕對也只有周令儀而已……我彷彿掉入了時間的迴圈裡,
昔日交往的情景、分手的撕裂,還有在文化大學的附近,

過往的片段紛至沓來,像希區考克的驚悚經典「鳥」中發狂的鳥群,
瞬息間衝撞了我。那時候我還相當年輕,然而面對失控衝出的回憶,
卻依然毫無招架之力。

周令儀自顧自的說著。

「……機車上山會危險,而且我們要去的地方有點上面,
要跟車也很麻煩。小蕙的車可以坐四個人,這樣剛剛好。」

但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妳……

「你會很介意搭小蕙的車嗎?」周令儀繼續教訓我:

「男子漢大丈夫,不要這麼小氣。小時候的事又……」

不,不是這樣的。已經不會痛了,而是我沒跟妳……

「大家都還是好同學啊,以後也有很多機會見面……」

「等……等一下!」

周令儀還想再說,我卻堅決地打斷她。

「等一下,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妳。」

手機的彼端一片死寂,周令儀終於安靜下來。

「大三那年,就在同學會之後,我跟小蕙交往過……」

我試著讓自己平穩的表達,但聽起來卻笨拙不堪。

「雖然時間很短很短……但我們交往過。就在那天,
不,是那晚,妳在公園邊開車撞我之後,沒過多久。」

周令儀很久都沒說話。

「為什麼分手?」

「一下也說不清楚。」我苦笑:「總之,就是分了。」

她輕笑了兩聲,並不是高興或幸災樂禍的感覺。
聲音悶悶的,並沒有高昂的情緒。

「我當時應該跟妳說的。對……對不起。」

周令儀笑了起來。彷彿剛才那個不是真正的周令儀,
現在這個才是……是貨真價實、但並沒有開心的周令儀。

「幹嘛跟我說對不起?」她不禁莞爾:

「你們兩個分手是哪裡對不起我?」

我有些愕然。為什麼,我要跟周令儀說對不起?

這麼強烈的歉意,令我耿耿於懷……到底是為什麼呢?

思緒帶著我回到小公園邊的那一夜。

昏黃的路燈、變色的大發銀翼,碎了一地的車燈玻璃,
還有我那扇放落了百葉扇簾、什麼都看不見的窗……

一瞬間我突然省悟。

答案原來是這麼樣的簡單啊!

「那個時候我不敢告訴妳,連拿起電話撥號的勇氣都沒有。」
如果聽到妳的聲音,我可能會發現:原來我要的人,是妳。」

電話的另一頭悄無聲息。我嚥了口唾沫,著魔似的繼續說著,
彷彿進入某種出神的狀態。

「或許我應該追著妳的車子去才對,只不過我太膽小了,
沒辦法這樣做,只好向靠近我的小蕙求救。」

周令儀安靜的聽著,片刻才說:「如果是這樣,
你要說『對不起』的,應該是小蕙才對。」

過往的某個片段重又浮現腦海。
那是為了打工爭吵過後,我忘情的射入小蕙體內的那一夜。

 


「或許有一天你會覺得我很卑鄙。」小蕙說:

「其實我只是,用身體來交換你的愛情。」

「亂講!我是真的愛妳。」

她瞇著眼睛微笑著,眼縫裡泛起水光。

「那就是我卑鄙的地方。」

 


我嘆了口氣。

「是啊,我也該跟她說對不起呢!」

周令儀寬容的笑著,像是多年相伴的好朋友。

「有沒有覺得壓力變大了?那你星期天還想去嗎?」

胸口鯁著的什麼東西像是被消化一空,
說出來之後,我突然覺得能夠面對周令儀了,
也更能面對自己。

至於小蕙,我想知道這些年她過得好不好。

 


「星期天早上10點。」我笑著說:

「我一定到。」

————————————————————————————————————
(待續)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farso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6) 人氣()